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談到儒家，必言孔孟，而梁啟超對荀子評價極高。梁啟超說：“漢代經(jīng)師，不問為今文家，古文家，皆出荀卿。二千年間，宗派屢變，一皆盤旋荀學肘下。”荀子在先秦諸子中為何如此重要？與孔孟相比，荀子思想有哪些獨特之處？近日，“道中華”就此話題專訪了中南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教授孔定芳。
▲故宮南薰殿舊藏《歷代圣賢名人像冊》中的荀子畫像。
道中華：談到儒家，很多人會想到孔孟，為什么荀子的地位在人們心目中好像沒有孟子高？孔定芳：孔孟并稱并廣泛深入人心其實是宋代以來的事情。宋代以前，更多是荀孟并稱。戰(zhàn)國時期，荀子影響大于孟子。孟子敘述唐堯、虞舜以及夏、商、周三代的德政，在戰(zhàn)國大爭之世不被認可，甚至司馬遷說他“迂遠而闊于事情”（迂腐的、空談的大道理對處理具體的事情沒有什么價值）。相比之下，荀子三次擔任齊國稷下學宮的祭酒，兩度出任楚蘭陵令，議兵于趙，議政于燕，論風俗于秦。秦朝時期，奉行韓非、李斯思想主張，故荀學在秦朝受到尊奉。漢代，荀子愈益尊顯。清儒汪中在《荀卿子通論》中說：“《六藝》之傳賴以不絕者，荀卿也。周公作之，孔子述之，荀卿子傳之，其揆一也?！蓖砬褰?jīng)學大家皮錫瑞說：“荀子能傳《周易》《詩》《禮》《樂》《春秋》，漢初傳其學者極盛。”魏晉南北朝至唐代，荀子仍備受褒揚，荀孟并稱，而且排在孟子之前。初唐盧照鄰說：“游、夏之門，時有荀卿、孟子?！敝刑茣r期宰相權(quán)德輿說：“荀況、孟軻修道著書，本于仁義?！碧拼娙岁扆斆稍娫疲骸盁o名升甲乙，有志扶荀孟。”詩僧皎然詩云：“通隱嘉黃綺，高儒重荀孟?！?strong style=";padding: 0px;outline: 0px;max-width: 100%;box-sizing: border-box !important;overflow-wrap: break-word !important">荀子晚于孟子，排序卻在孟子之前，足見荀子在戰(zhàn)國漢唐時期的影響力。韓愈為對抗佛教，作《原道》以建構(gòu)儒學“道統(tǒng)”，把周公、孔子和孟子視為正宗，以荀學“大醇而小疵”為由，將荀子斥于儒學道統(tǒng)之外?？梢钥闯觯谔拼疖鞯奈幕尘跋?，韓愈對荀子整體還是肯定的，只是“小疵”而已。宋明程朱理學掀起孟子升格運動，荀子地位一落千丈，甚至被斥為儒學異端。宋儒程頤說荀子“極偏駁，只一句性惡，大本已失”，朱熹說“荀卿則全是申韓（申不害、韓非）”。不過，即使如此，宋代由于理學尚未獨尊，荀子仍從祀孔廟，被封蘭陵伯。但到了明代，嘉靖九年孔廟改制，荀子便被逐出孔廟。可以說，荀子地位的沉浮升降，透顯出中國古代學術(shù)思想的衍變軌跡。道中華：這么說來，宋代以前，荀子長期受到思想界和社會的尊重，其中的原因是什么？孔定芳：荀子所處的戰(zhàn)國時代，諸侯異政，百家異說。但諸侯兼并，天下一統(tǒng)之勢日趨明朗，荀子順應天下歸一的民心所向，肩負起回答大一統(tǒng)時代課題的歷史重任，融百家之學，采諸家之長，進行大一統(tǒng)思想的理論體系建構(gòu)。其思想體系蘊含著“天下一統(tǒng)，海內(nèi)臣服”的疆域一統(tǒng)，“息邪辟之說”的思想文化一統(tǒng)，以及“齊一天下”的制度一統(tǒng)等內(nèi)容。此后，荀子的大一統(tǒng)思想為其弟子韓非、李斯所繼承。其弟子所規(guī)劃的“秦制”，成為歷代王朝沿襲的治道。所以毛澤東曾說：“百代都行秦政法”。荀子傳承經(jīng)典。荀子整理傳承了《詩經(jīng)》《尚書》《禮》《樂》《易經(jīng)》《春秋》等儒家經(jīng)典，開啟后來的漢儒，是中國思想史從先秦到漢代的一個重要人物。經(jīng)學史專家周予同說“在傳經(jīng)事業(yè)上，荀子高于孟子”，誠為征實之論。荀子身處“禮崩樂壞”的時代，回應重建價值信仰的呼喚，在孔子禮學思想的基礎上，構(gòu)建了富于現(xiàn)實關懷的禮學思想體系。相較而言，孟子從內(nèi)圣方面繼承并發(fā)展了孔子的思想，雖有崇高的價值關懷，但缺乏實踐操作性。而荀子的禮學思想，既能夠從時代要求出發(fā)為國家進行政治安排，又能夠在禮樂傳統(tǒng)文化中保持儒學價值。事實上，荀子的禮學思想超越了孟子偏于內(nèi)心用力的局限，把禮學發(fā)展成為禮義制度和規(guī)范，創(chuàng)造性地建構(gòu)了一個禮學體系，從而為儒家禮學思想在國家治理方面找到了切實的途徑。
▲廣東省湛江市遂溪孔子文化城內(nèi)的荀子雕像。（圖片來源：圖蟲創(chuàng)意）
道中華：在思想層面，荀子思想體現(xiàn)了哪些中華智慧？孔定芳：在我看來，有這么幾個突出的方面：一是被誤解的“性惡論”。孟子和荀子對“性”界定不一樣。孟子提倡“人性本善”而擴充之，人人可為堯舜。荀子發(fā)現(xiàn)了人性的缺陷，主張以仁義法正，化性為善?！巴恐丝梢詾橛怼?，意思是說路上行走的人可以成為大禹，即普通人也能成為大禹。這兩種思想猶如儒家兩翼，實質(zhì)上殊途同歸，共同構(gòu)筑起儒家內(nèi)圣外王之學。荀子由性惡論而推導出“義利兩有”的主張，既蘊含了對戰(zhàn)國風氣的補偏救弊，亦避免落入陳詞過高的空泛道德說教，進而通過禮義秩序的構(gòu)建將道德的維系與利欲的滿足有機結(jié)合起來。在現(xiàn)代社會環(huán)境下建設社會道德，也要以人性人情為考量，并以公平正義的社會治理機制來全方位展開。二是隆禮重法。荀子重視社會秩序，反對神秘主義，注重人為努力。孔子的中心思想為“仁”，孟子的中心思想為“義”，荀子繼二人之后標舉“禮”“法”。荀子認為，人與生俱來就想滿足欲望，若欲望得不到滿足便會發(fā)生爭執(zhí)，因此主張由圣王及禮法的教化，將“法”的剛性約束，與“禮”代表的公序良俗的柔性教化相結(jié)合，從而使人格得到提升。在治國方略上，當時的儒、法各執(zhí)一端且互有偏失。法家是現(xiàn)實主義，強調(diào)他律而忽略自律，所以主張“不務德而務法”；儒家則是理想主義，強調(diào)自律而輕視他律，所以主張以禮治國，“德主刑輔”。荀子敏銳地洞察到二者的偏狹，提出禮法并重的思想，在《荀子》的《成相》《王制》《大略》《君道》等篇中均有論述。如《成相》說：“治之經(jīng)，禮與刑……明德慎罰，國家既治四海平?！薄毒馈氛f：“隆禮重法，國則有常?！避髯诱J為，作為治國之方，禮與法相輔相成，缺一不可。化用在今天，就是法治與德治的有機結(jié)合，既注重法律的規(guī)范懲戒，也注重道德情操的引領作用。三是勸學修身。荀子重學，故以《勸學》為首篇。在知識來源上，荀子認為“學而知之”；在知行關系上，認為“行高于知”。與孟子“不學而能”的“良知”“良能”不同，荀子強調(diào)后天學習對于人性教育改造的作用。荀子認為，致力修學，就成為真正的人；放棄修學，會墮入禽獸之列。孔子把“信”視為維系上下等級和朋友關系的一種道德，而荀子將“信”當作維持社會人際關系的一種公德，所以荀子認為“信”是“仁人之質(zhì)”“政事之本”“治國之術(shù)”。
▲宋本《荀子》書影。（圖片來源：視覺中國）
四是“天人相分”。天人觀是中國傳統(tǒng)哲學中一個重要命題，荀子在《天論》提出了著名的“天人相分”“制天命而用之”等主要觀點。荀子天人觀的邏輯起點是天道自然。他指出：“天道有常，不為堯存，不為桀亡?！贝笞匀挥衅渥约旱倪\行規(guī)律，不以人的意志為轉(zhuǎn)移。在此基礎上，荀子進而提出“明于天人之分”的思想，區(qū)分“天職”與“人職”，要人們懂得天道自然，人道有為，知其所為，知其所不為，從而“不與天爭職”，在知其所不為的前提下去“制天命而用之”。荀子“論天”實際是為了“論人”，極力強調(diào)人的地位與作用，人的主觀能動性。荀子還有一個論斷是“人最為天下貴”，進而提出“明分使群”（明確分工和等級，使社會協(xié)同為一個整體）與“群居和一”（和諧相處、協(xié)調(diào)一致）的社會觀、“民富國強”和“以政裕民”的經(jīng)濟觀以及“以禮導欲”而非“去欲寡欲”的育民觀。【以上內(nèi)容為專家個人觀點，不代表本平臺立場。】受訪者簡介：孔定芳，中南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歷史教研室教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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